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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坡人心语——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品读拾零(11)

本篇可视作编者阅读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的读书笔记,将分为多期发布。此为第11期。
本篇于《琴海游思》文集的全部六十篇文章中挑选了五十余篇,整理摘录了二百五十多个段落(内容合并摘录的段落计为一段),并对其中一百八十余个段落进行了解读,其余段落被引用于解读文字中。本篇的棕色字体为原文选辑内容,黑色字体为编者品读内容,括弧中的内容除所选各段末尾页码标注和特别说明外,均为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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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5-29 12:12

刘德海丙申年(2016年)青岛留影


《琵琶直面现代性》



二十多岁时,我在海外弹古曲《十面埋伏》,有洋听众惊讶地问:“这是一首现代音乐吗?”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说古曲也现代。七十五岁时,我听两百多年前创作的欧洲音乐,感受到自由、浪漫、清新与激情,这些有现代感的古典音乐,增添了生活的情趣。……对艺术界来讲,最吃紧的一个事实是西方现代与传统决裂的二元对抗理念,百年来不断冲击着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第150页)
相隔千百年的人文环境,我们现在虽然“酿造”不出秦砖汉瓦徽墨、唐诗宋词元曲、古字古画古董的“外在”成果,但人类相隔再久,终归是“内在”的属性、人性和情感依旧,对以往的“外在”成果能够引起共鸣和共情。而音乐古曲,更免不了有历朝历代的“现代”音乐人以“现代”的审美加以层层“镀金”,故而将《十面埋伏》误作“现代”作品也是情有可原。



琵琶历史三次大交流:一是经丝绸之路从西域、大唐到明清,由西向东传承;二是明清,由北往南在江南生根开花结果,形成近代几大流派;三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由南返北,众多人才以首都为聚集点,向全国辐射。所谓琵琶三大顶峰,一是大唐,二是明清,三便形成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第151页)
琵琶历史上的三次大交流,刘德海非常看重的是第二次。他在琵琶文集的《琵琶人在航行中——哲学笔记断想》一文中说:“琵琶交流史显示中国调文化法道之神通,尤其第二次交流琵琶有了质的飞跃。当初琵琶人将西域大漠出生的琵琶姑娘请到江南安家落户,她得到江南田园水乡雨露的浸润,儒雅细巧的丝竹声,把姑娘调理得更加丰满可爱。……(以下为“琵琶独白”节录——编者注)在现代化大潮里,我被挤压得面目全非,我向全体琵琶人呼吁!减负再减负,调和再调和,请把我——带回到江南文化摇篮,多听听娘家人的丝竹语吧。”(第175、180页)
刘德海是上海人,对江南丝竹自然情有独钟,他在琵琶文集的《一个特殊的丝竹大家庭》一文中说:“我含着眼泪,听沪上长桥丝竹团演奏《中花六板》,丝竹声把小刘带回到那童年和美温暖的妈妈家。解我乡愁,丝竹音乐也。”(第248页)这是他2018年的文章之感悟,也许在“创新一路向前”的年轻时代还体会不到。揣测一下他的心思:琵琶“由北向南”的第二次交流,在江南丝竹的雨露滋润下,产生了“质变”的飞跃,而“由南向北”的第三次交流走过了大半个世纪之后,他开始担心琵琶会不会“变质”了。



当下的舞台,不厌其烦上演感觉刺激的节目。大成本、大制作、大场面、一次性的晚会,变成制造一批又一批明星的“大工厂”。……青年学生作为未来艺术传承人,我以宽容的心态认为:他们可以为了生活,偶尔“娱乐”,但千万不可“娱乐”职业化。……在传统乐器中,琵琶技巧最丰富,音色微妙,音响奇特,这块木头还能发出几十种神秘的噪音怪音。难怪先锋派弄潮儿唯独相中琵琶,是“福”还是“祸”?无旋律、无章法、无风格、无民族、无国籍——“无灵魂”的创作思潮,制造一大群无家可归的噪音、怪音、嘈杂声在弦索上狂叫乱舞,破坏了音乐的中和本体,琵琶严重变形,活像一个脾气粗暴的坏孩子。……我经常告诫我的学生:“每天务必弹半小时自己认为悦耳的音乐,以保耳朵不受噪音之害。”这只能是无奈的补救。……把玩双刃剑,若做到:物转我不转,我转物不缠,物为我而转,难!一句话:“弹琵琶千万不要把人弹丢掉。”(第151-154页)
刘德海希望学生“不受噪音之害”,应该包括音色和音乐两个方面。
他在琵琶文集的《琵琶之“熵”》一文中说:“我始终不渝坚持一个根本性理念——‘弹一个音便产生美感’,一弹一挑皆是我血脉流动的轨迹,其行为目的已经承接在‘太初有为’脉络之中了。……康德一句名言:‘人是目的’。”(第166页)这其实道出了他希望学生作为一个“人”,每天应该要听“悦耳”的琵琶声之缘由。
在音乐方面,除了那些“无灵魂”的“流行音乐”可能会纳入琵琶演奏之外,有的“流行音乐”还会将“肢解”后的传统琵琶作品作为元素加以“点缀”,并进行“现代化”改造,以至于“不知者”的后生听到传统琵琶作品的“原版”之后,误以为是向“现代版”抄袭的,令人瞠目之余更不无担忧。所以琵琶学生在“操作”完“肢解”的琵琶流行音乐之后,常听“原版”来“悦耳”或者说“洗耳”,同样极为重要。


身处文明冲突与和谐之间,我的琵琶选定走新古典风格之路是被娱乐主义和虚无主义逼出来的结果,深层原因是先辈与时代给我的历史定位。紧靠祖国文化江山,琵琶底气十足:顶天立地的春秋人格,狂放雄沉的秦汉壮士,诗心哲思的魏晋风流,豪情浪漫的大唐雄风,宋、元、明、清以来农耕牧场、山地平川,丰富厚实的世俗文化,千年凝聚的多姿多彩、气象万千的人文精神,等等,给予我取之不尽的创作火花。……六十年琵琶行,直面现代性,险闯“三关”(意识形态化、娱乐主义、虚无主义)。……某些自奉先锋派琵琶演奏家,长期处于艺术审美无序状态,对噪音、杂音、不协和的音乐已经发生感情,很难再回到学院派范式的正弹要求了。(第153-154页)
在信息时代,文化艺术的传播速度日新月异。所谓主流艺术,也可以理解为颇受大众审美追捧的、流动传播速度较快的艺术样式及其手法、风格等。然而,主流艺术非常容易渐趋“同质化”,之后大众的“审美疲劳”也会快速来到,进而使得主流艺术在一段时间之后会越流越慢,因此非常需要对“主流”河道进行疏浚、拓宽,犹如旅游的“主流”会从大国名城转向“处女地”,从星级宾馆转向“农家乐”一般。刘德海在琵琶文集的《刘氏琵琶盘点》一文中说:“二十一世纪初,作曲家追求原生性创作素材及审美的需求感觉越来越强烈,关注的视角从主流转向非主流,从中心转向边缘,逐渐摆脱理性主义、意识形态的束缚,回归日常生活中的创作语境。”(第221页)在创新艺术的素材、样式、手法、风格等方面,跳出渐趋“同质化”的“主流”思维,向广阔无垠的历史积淀、传统文化和现实社会生活寻找艺术创作源泉和灵感,无疑是一条宽广大道,也是有追求的音乐人、艺术人能够不断走向成功的最佳选择——不在乎作品“主流”与否,只在意真情、隽永。


先辈刘天华、阿炳的音乐至今仍在“无限性空间”亲切地呼唤我们。一位是开启音乐专业范式的文人智者,一位是以田野山水相伴的民间艺人。评论现代琵琶乐手在审美和表演技能的综合水平,始终没有与这两位先辈相遇,尤其具备民间即兴演奏本领的乐手,少之又少。这一危机是否与现代传统二分对抗有关?(第154-155页)
现代乐手的审美理念和表演技能不可谓不佳,但囿于长年在“定腔定谱”的氛围中熏陶、训练、钻研,自由即兴的思想匮乏、技能缺失也就不足为怪了。西洋钢琴有专门的即兴伴奏课程,总体来说教的是有针对性的伴奏“套路”,与中国民间音乐的即兴演奏还有区别。像江南丝竹,同一个乐曲的演奏可以人人不同、遍遍不同,各种乐器组合或者轮换乐器后也不相同。每件乐器的演奏都乐于在即兴发挥中“逗趣”,但整体却又是围绕一个“母调(基本旋律线)”和谐、自由、丰富地向前发展。这种“太民间”、“太自由”而“没谱”的活儿,估计“定腔定谱”的专业院团干不了,刘德海大概是希望高等“乐府”能补上这一课。


盘点我的传承理念——琵琶艺术活动三维空间:广场、雅室、音乐厅。学院派长期定位于音乐厅表演,以示高雅,未知琵琶的原点来自广场与雅室。广场民间之野趣和雅室文人自娱自赏的两大审美特色应该得到重新彰显。音乐对话的空间不断扩大,情感抒发的空间却在缩小。这一对矛盾必须落实到传承教学的改革和创新。(第155页)
有些音乐创作者说,这个描写某处风光的作品是先有了旋律再“套”了这个标题,并未“实地考察”,言下之意音乐是可以闭门造车的。殊不知“水有源树有根”,即使是关在屋里灵光乍现的旋律,终究也是源于自己的音乐积累和生活阅历。而如果有过前期采风,或许会使原先“拍脑袋”的作品更加“瓷实”,甚至会找到新的、豁然开朗的创作灵感,到达更高的创作境界。
曾经与一位音乐学院的毕业生聊起了古筝曲《夜深沉》,她说在学校学习的时候,老师并没有安排讲授作为“蓝本”的京剧《霸王别姬》或《击鼓骂曹》里的同名曲牌,更不知其在戏中的“功用”。可以想见,如果能从音乐会“高雅”舞台上移步下来,去了解京剧中这些“俗乐”的背景,对这部筝曲的演绎定然会有“深化”的体验。
刘德海在琵琶文集的《保护“非遗”•传承创新工程(新江南丝竹——“瀛洲丝竹”构思)》一文中说道:“丝竹在上海落脚,逐渐萎缩在雅室茶楼小天地里活动,音乐细巧,风格单调,乡土情调退化,丝竹的生命力日趋衰落,这已是不争的事实。”(第147页)这意思也是说,源自田野“行街”的江南丝竹,如果能保持“故土”情调,原本可以更为鲜活生动而富有更强的艺术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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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5-29 12:22

刘德海文集《琴海游思》封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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